49 對不起,再見!

  意識有很長的一段時間空白,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。
  雖然很清楚的感覺輪胎從我身上輾過,很清楚的看到機車騎士差點摔倒,之後回頭看了一眼就加速離去。
  但我的腦子就是無法判斷發生了什麼事。
  就連小黃喵在我旁邊哭喊著,我也未能明白。
  小黃喵一直大叫、大叫,我卻什麼也沒聽到,我抽動著耳朵,想知道他到底在叫什麼,我想站起身來,身體卻完全沒有一點感覺。
  直到一股迫切的冷,忽然傳遍身上各處,痛覺才整個炸了開來。

  【可喵可不喵!可喵可不喵!】小黃喵大哭。
  我這才聽見他在叫什麼。
  我想說些什麼,一開口卻是痛苦的呻吟,實在……實在是太痛了!痛瘋了!
  我勉強的微微抬起頭,看看我的傷勢,卻只看到一片血肉糢糊。
  喂!那是腸子嗎?不是吧?我不敢相信,嚇到全身在發抖。
  【可喵可不喵!你不會有事的!】小黃喵哭著安慰。
  不會有事才怪!
  【救……救護車……】我喃喃地道,卻忽然想起我是隻貓,哪有人為了貓叫救護車的?
  【救護車嗎?我馬上去叫!】小黃喵用力點頭,慌慌張張的跑來跑去,最後又回到我身邊,哭喪著臉,【我是貓啊!怎麼叫救護車?】
  我當然知道你是貓……
  開始有路人圍觀了,但是他們除了用憐憫的眼神看我,圍著一圈議論紛紛,大罵肇事者無良之外,好像也沒有別的行動。
  【我……我去找老大他們!】驚慌到不知所措的小黃喵,就這麼跑了,留下我一隻貓接受眾人的指指點點。
  再看一次傷勢,天啊~我會死嗎?
  身體又更冷了,媽的!我不想死!
  僕人好不容易正常了,男寵也愈來愈不怕我了,我還想看他們會不會結婚,生個小孩給我欺負呢!我怎麼可以死!
  我想知道粉嗆喵是不是真的不說髒話了?想知道這個喵怎麼搞笑的?老大現在到底肥成什麼樣子?還有那個死活力喵居然肖想桃花喵……
  哈哈~想到大家,我不禁笑了,卻很恐怖的吐了一口血出來,把圍觀的人嚇了好大一跳,拜託,真正嚇到的是我好嗎?
  身體愈來愈冷,小黃喵怎麼去這麼久,我搞不好隨時會死耶!我還想看看大家啊!
  愈是這樣想,腦海裡愈是浮現過往的回憶……

  【喂喂~老兄,你還好吧?需不需要幫你叫救護車?】我想起,初見面時蠢喵撞樹昏倒。
【喂!蠢喵!你在衝啥小?】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粉嗆喵他就超嗆。
【很高興認識妳,妳果然跟粉嗆喵說的一樣漂亮,我叫桃花喵。】永遠忘不了,第一次見到美麗的桃花喵所受到的震撼。
【唉~老囉~不中用囉~】老大在我記憶中最深刻的畫面,居然是翻不過牆吊在樹上的屈辱畫面,真是一點老大的尊嚴的沒有。
永遠也記得,白爛喵剛加入神喵天下就被粉嗆喵嗆爆。
永遠看不懂,這個喵模仿的笑點在哪?
永遠忘不了,第一次看到活力喵頭轉的驚嘆!
永遠搞不懂棉花糖喵在想什麼?
永遠抵抗不了小黃喵的眼神……
當然最後還是免不了想起我的僕人,和她的男寵,雖然有時候很受不了他們,但不可否認,他們是我最重要的人。

小黃喵怎麼去這麼久?
我覺得我快撐不下去了……
怎麼這麼冷?
我開始感覺到輕飄飄的,感覺愈來愈模糊,愈來愈恍惚……
我感覺闖入一團朦朧的光中,身上的痛楚一下子消失了,周圍的事物也感覺不到了,我像是被抽離,抽離抽離,然後……直接從現實,被塞入一團夢中。

我……死了嗎?
夢裡,一切朦朦朧朧的,我感覺不到我自己,不過,卻有些景象,慢慢清晰起來。
那是一棟公寓,公寓裡面有著一個小家庭,裡面有位正在喝酒的中年男子,和一位正在做家庭手工的女人,看來是一對夫婦。
男人看著電視,不停的在喝酒、喝酒,不知道為什麼我對他有很嫌惡的感覺。
我從妻子偶爾望向丈夫的眼神,看到了不滿、怨懟和懼怕。
夢裡忽然被灌入了一些記憶,我知道這個男人是個好吃懶做的酒鬼,家裏的經濟幾乎只靠著妻子的家庭手工在撐。
【幹!看啥小?做妳的工作啦!】一個眼神的交會,喝的醉醺醺男人暴怒,走過去拎起妻子的頭髮,就是一連好幾個耳光。
湧入的記憶告訴我,類似的情節已經發生過上百次了,男人總是在喝酒之後,脾氣就變得很差,稍微不如意,就毆打自己的妻子出氣,而他的妻子也從來不敢反抗他。
房門忽然打開,一個穿著制服的孩子衝出來護在女人面前,記憶告訴我,這是他們的孩子。
【爸!你不要再打媽!】那孩子一臉的憤恨。
男人用力的摑了自己兒子一巴掌,那孩子被打之後用更怨毒的眼神看他,然後又是一巴掌。
女人再一旁跪著、哭著,要他不要打、不要打……
男人大罵著、不斷動手著……
小孩不斷瞪著,後來回罵、回手……
畫面慢慢拉遠,並且不斷變換著,同樣的人,不同的事由,一樣的劇情……
男人喝酒、打老婆……
女人哭、默默承受……
孩子護著母親、跟父親對壘……

最後男人罵累了、打累了,跟女人要了些錢,甩門離開……

一次又一次……
一次又一次……
打、罵、哭、甩門……

「碰」!

甩門的聲響像顆悲愴的炸彈在我心中爆炸,並且不斷迴響著、迴響著……
為什麼這一切,是這麼的熟悉,這個家庭,跟我有什麼關係?

畫面轉換,甩門出走的男人,不是去賭博,就是去嫖妓,一次又一次,將妻子辛苦賺來的錢在賭場盡數輸光,一次又一次,將妻子辛苦賺來的錢,撒在一片燈紅酒綠。
男子紅著臉,大聲吆喝,用力擲出骰子……
男人大罵著,看著籌碼又被掃去……
男人大笑著,擁著酒家女上下其手……

對男人的嫌惡感愈來愈重,我不想看到這些,為什麼給我看到這些?
這些到底有什麼意義?我不滿的在夢中大吼!

然後一次一次,男人醉醺醺的,經過一條昏暗的小巷返家……

我忽然有股不詳的預感……

一次又一次的某一次,幾乎從來不曾遇見路人的昏暗小巷,居然出現了一條苗條身影,是一個女人。
輸了個慘被賭場趕出來的男人,正一肚子火,仗著酒意,將女人攔了下來。
女人很害怕、很驚慌,男人將她推倒,在她身上逞著獸慾……
我忽然有種,很熟悉的感覺……
最後的一幕,我看到男子醉醺醺的晃到馬路中間,一陣急促的喇叭聲,將他撞飛……

  好荒謬、好可恥、好悲哀的人生…

  卻有著好真切、好痛悔、好酸楚的感覺…

這是誰的人生?為什麼會有這麼熟悉的感覺?這真的只是夢嗎?為什麼?為什麼我會有一種強烈的內疚?強烈強烈的自卑和自責?

是我嗎?

難道這是我的人生嗎?

難道這是我的人生!

我逐漸有了身體的感覺,但卻不是渾身毛的貓足貓爪,而是副男人的軀體,那一副可恥人生的男人的軀體!

  這是我的前世?

  這是我的前世!

  場景跳換,跳換回到我在暗巷欺侮女人的場景,女人痛哭著,她的臉,好熟悉……我遍體生寒!

  場景再度跳換,跳換到我還是幼貓時,飢餓的縮在車底下求救……

  一個女人趴在地上,焦切的看著我,流著汗,慢慢把我哄出來……

  那兩個女人的臉,慢慢重疊在一塊……

  不要……不要……

  怎麼會是這樣!怎麼會是這樣!

  為什麼會是咪啾!為什麼!

  我在夢中痛哭著、嘶吼著~

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!

為什麼我會是那個人!為什麼!為什麼我就要是害了咪啾的那個人!

畫面開始混亂,播放播放,播放著咪啾跟我相處的一切。

  【出來呀~小貓咪~】咪啾焦急的看著我車底下的我……

  【怎麼辦~怎麼不吃東西呢?】咪啾拿著牛奶瓶,擔憂的看著剛抱回來的我……

  【好~就叫妳可可吧~】咪啾喝著熱可可,摸著我的頭……

  【耶~真的會尿在貓砂裡耶~】咪啾看著我撥砂。

  【好啦好啦~馬麻去弄吃的給妳吼~】咪啾笑。

  【可可~馬麻回來了,有沒有想我啊?乖唷~】咪啾摸摸我的頭。
  最後……

  是咪啾高高抱起我,眼睛瞇成一條線。

  【可可是我的救星喔!】

  最後的畫面,停格……

  咪啾笑得好燦爛……

  我怎麼配?我怎麼配!

  【你……明白了嗎?】忽然有陣聲音傳來。
  【我……明白了。】原來如此……原來如此…


  帶給曾經傷害過的人快樂,才是真正的補償。


  這一切……都是為了贖罪!

  畫面崩解,我感覺到被抽離、抽離……



  我緩緩睜開眼睛,圍觀的人更多了,身體的痛又回來了,從人群的隙縫中,我看到小黃喵終於帶著大家跑回來了……

  大家一起來到我身邊,老大,和神喵天下的所有成員。

  【可喵可不喵,撐住!】老大老淚縱橫。
  【幹…幹什麼勒~妳別死啊~妳還沒回應我的告白勒~】粉嗆喵忍著淚說。
  【拜託…妳不要死…】蠢喵哭得好蠢。
  這個喵、白爛喵、桃花喵已經泣不成聲,就連活力喵也大哭起來,還有棉花糖喵…
  【起來~妳起來啦~嗚嗚~】小黃喵已經哭到啞了,他拼命的用頭頂著我,圍觀的人看到這一幕,不少人都忍不住落下眼淚。
  【老……老大……】我虛弱的說。
  老大淚流滿面的走過來,挨著我,【說吧~妳想說什麼?】
  【老大……我明白了……我全都明白了……神喵之謎……咳咳……】講到一半,我咳出了一大灘血,我還想再講,卻又咳出更多血。
  【沒關係~沒關係的~我不用知道~真的~】老大看我這麼痛苦,安慰的說。

  是嗎?也是~反正……最終都會明白的,而且與其現在明白,不如最後才明白好過些。

  我的意識開始渙散,但我仍然勉力撐著眼皮,我還有要見的人,我有話要對她說,我知道她會來……一定會來……

  【可可!可可!】咪啾惶急的叫著我的名字,跟阿剉一前一後的推開眾人,衝到我身邊。

  終於來了,我知道我會等到的……

  【可可……可可妳不要怕,不痛喔~妳不會有事的,馬麻在這裡吼~】咪啾的眼中滿是淚水,她輕輕撫摸著我、安慰著我,眼淚卻無法克制的拼命往下流。

  阿剉搭著咪啾的肩,哀傷的看著我……

  我吃力的撐著眼皮,看著這輩子我最感謝、上輩子最對不起的人……

  視線開始模糊,她的臉變得好朦朧……

  我笑了……

  「喵~」

  【對不起!】

  遲來的……上輩子的道歉……

  「喵~」

  【馬麻,謝謝妳!】

  遲來的……這輩子的感謝……

  「喵~」

  【再見了……】

  我帶著笑……緩緩地闔上雙眼……

                THE 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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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言—贖罪:

  關於投胎這件事,我自己是不相信的,應該說,我拒絕相信!
  死掉之後,變成鬼,然後再投胎變成人,將自己的前世完全遺忘,我沒有辦法接受這種事,這會讓我有這輩子幹麻辛苦活著的想法。
  儘管投胎可以視為一種重生,一種生命的延續,但失去了所有記憶,我不認為,那還是自己。
  但,如果有人因為車禍或者什麼原因而失去記憶,那他難道從此不算是自己了嗎?
  這是兩回事!
  因為就算他失去記憶,但別人並沒有忘了他,他的身體也還是自己的,但投胎不一樣,不僅身體不是自己的了,也沒有人記得你、知道你,甚至連自己也遺忘了自己,這樣,當然不算是自己了。
  既然我自己都不相信了,那幹麻還寫?
  喵的勒!我寫不代表我信啊~你們也不必信啊~我可不是在傳教,更不是在佈道,這是小說啊~難道金庸寫了神鵰,你們就真的認為有個斷臂的楊過大俠?
  我只是覺得很有趣而已,一個人,投胎變成貓,卻又還保有人類的心。
  當然,小說這種東西雖然說都在唬爛,但不管怎樣還是得自圓其說,所以,我給了這樣的結局,這樣的解釋…為了贖前世的罪孽,今世投胎成貓,去當虧欠的人的寵物。
  一定有很多人不以為然,養過狗養過貓的人都知道,說是「養」,還真的是「養」,寵物寵物當然是倍受寵愛,所謂的主人,還真的像故事裡可可稱之的「僕人」。
  這樣算是「贖罪」嗎?投胎變成寵物,把前世的苦主,今世的飼主當僕人,爽的還是那些罪人嘛~
  不過各位有想過那些苦主、被害人,他們真正需要、真正希望的是什麼嗎?
  是希望看到罪人被繩之以法,被吊死、被電死、被閹掉嗎?
  是需要很多很多錢,很多莫名其妙完全不認識的,來自各界的安慰嗎?
  那些有用嗎?對已經受到傷害後的他們,有用嗎?
  今天妳被強姦了,犯人抓到後被閹掉,妳會爽嗎?不會嘛~妳還是被幹了啊!再給妳一大筆錢,妳會爽嗎?也不會嘛~因為妳又不是妓女,就算真的是妓女,妳也沒答應要給他幹啊!
  今天你的腿被砍斷,犯人抓到後腿也被砍斷,你會爽嗎?不會嘛~你還是痛啊~再幫你付醫藥費,再給你一大筆錢,你會很爽嗎?也不會嘛~因為你變成殘廢了嘛~
  所以,這些對被害人的補償,對罪人的制裁,並不能真正的「贖罪」,贖的,只是犯人自己的罪,而不是,對被害人贖的罪。
  懂了嗎?
  應該都懂了吧?
  但是變成被害人的寵物,就算是贖罪嗎?
  算嗎?
  不算嗎?
  有養寵物的你,相信已經懂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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