羽奇天下

７

　　又是一部失敗的作品！

　　原以為有「勞工阿強」這強力的劇本，應該能夠拍出好電影，但為什麼？為什麼「活屍進居」依然令我如此失望呢？

　　票房單週破億，評論一致叫好，但這些肯定對我來說一文不值，自己覺得失敗，別人再這麼稱讚也只是覺得在譏嘲。

　　劇本已經很完美了，場景、氣氛、攝影甚至是後製都已經無可挑剔，卻還是完全拍不出我要的感覺，所以果然，果然還是演員，是我那一直以來嗤之以鼻的演技，壞了這部片！

　　完全……完全不真實！

　　除了有活屍的劇情部份之外，剩下的通通不真實！

　　為什麼會這樣？我的論點不該有錯，每個人每天都在扮演著不同角色，理所當然，都有自成的演技啊？為什麼？為什麼會有這麼重的違和感？這種如此強烈的「假裝」感覺到底是怎麼回事？

　　站在瀑布下的池岸邊，波亂的水面，倒映著我扭曲的臉。

　　如果是我呢？我親自來演，應該能演出那種感覺，對吧？

　　我走到水面比較平靜的地方，看著水中的倒影，自己演起劇中的戲碼。

　　【你殺了他們？】我試圖演出小強詢問阿強那有點恐懼，卻硬要保持鎮靜的語氣。

　　不對！不是這樣！應該要……更婉轉一點？

　　【是的，我殺了他們！】我換演阿強回答時，帶著憤怒、懼怕、一點點懊悔、很多徬徨的語氣。

　　不是！完全不是！為什麼我完全演不出那種感覺！

　　看著水中的倒影，我完全發飆，衝進水裡把倒影攪亂！

　　為什麼？為什麼？為什麼？

　　我氣得大吼，用力拍打著水，奮力扭動四肢。

　　激烈的暴走，發洩了怒火，我終於歸於平靜，看著水面不斷晃動著的自己，任由身體浸濕，在水中發呆。

　　我在想，想很多很多，腦海中不斷晃過很多很多片段，我看過的所有電影、我看過的所有評論、我拍過的所有電影、我看過的所有演員、我自己心中幻想過的所有完美畫面……

　　【以裸裎之姿……】不知何時？不知為何？我口中喃喃頌著這句話。

　　「神」的預言詩句……

　　「群眾中之異端，謂之為人魔！」這是「人魔詩篇」版的標題。

　　異端嗎？多少偉大的藝術家，被視為異端……

　　天才跟瘋子，不過兩種說法、兩種名詞……

　　我本是，顛峰上的那朵孤芳……

　　突然間，我明白了！

　　一切都豁然開朗，原來我一直以來無法拍出完美的片，原因竟是如此簡單。

　　其實答案顯而易見，「活屍進居」裡最成功的片段，不就是活屍出現的恐怖情節嗎？

　　為什麼會成功？因為他們不知道那兩具「活屍」到底是什麼東西，他們不覺得是道具，他們打從心底害怕，所以自然而然演出驚懼的表情。

　　我的理論完全是錯的，正因為人必須在生活中扮演不同角色，所以才會如此虛假，因為終究是「演」，在別人面前的不得不「演」，那是一種虛偽的形象，為了讓別人相信而催生出的「演技」。

　　那不是真的自己，真的性情，所以，理所當然，很假。

　　只有在情緒過於激動時，人才會展現出真的自己，例如：對於未知事物的恐懼。

　　終於明白的我歡然而笑，不停地笑，笑聲響徹山谷，笑的如此歡暢。

　　【神哪！準備見證人類最偉大的藝術吧！】回音不斷回盪著。

＃＃＃＃＃

　　浪花綿捲，一次次的撲向沙灘，帶上沙、捲走沙，規律的運動，卻始終沒真正改變什麼。

　　一如大部分人庸庸碌碌，看來有變化，實則一成不變的生活。

　　或許，來一些更猛的衝擊，就會有所改變？或許，這個衝擊，即是部撼動人心的電影？

　　藍天仍藍，一般無語。

　　沙灘上，洋傘下，兩張躺椅，兩個男人。

　　【私人海灘啊～果然是有錢人～】說話的這名男子，戴著漁夫帽，穿著短袖襯衫、海灘褲、夾腳拖，不倫不類的穿著，還留著絡腮鬍，加上從帽子裡跑出來的雜亂頭髮，整體造型感覺就是，邋遢，整個給人的感覺就是，懶散。

　　另外那男人沒有答話，只是笑了笑，他穿著合身的藍色襯衫和牛仔褲，腳下踩著皮鞋，跟海邊很不搭。

　　【可惜沒有比基尼辣妹。】邋遢男拿起放在旁邊桌子上的紅酒喝了幾口，眼神朦朧。

　　【你要的話我隨時可以叫人來。】襯衫男一副囂張語氣，這種語氣是……甄導？

　　【呵呵～說說而已。】邋遢男將紅酒一飲而盡，用手隨便擦了擦嘴，【你該說你怎麼知道聯絡我的方式了吧？】

　　【古氏夫婦。】甄導也淺嚐了一口紅酒。

　　【唷～你跟他們的交情這麼好？】邋遢男懶懶的問，頗感意外。

　　【物以類聚。】甄導放下酒杯。

　　【物以類聚？】邋遢男斜眼看著他，表情不解。

　　【我指的，是一些對藝術方面的看法。】甄導補充。

　　【喔喔～那種事啊～我是個粗人，不懂～】邋遢男雙手放到腦後，仰躺在椅上。

　　【抽菸嗎？】甄導掏出菸盒跟打火機。

　　【謝啦～】邋遢男拿了一根，跟甄導借了火點起，舒服的哈起草來。

　　兩個人一時無語，抽著菸，望著海。

　　【所以，你要找人「做事」？】吐著菸圈，邋遢男先打破沉默。

　　【是……算是做事吧？不過～我要挑人。】甄導彈了彈菸灰。

　　【通常把「事」辦好就好了吧？人重要嗎？】邋遢男又倒了杯酒。還挑人啊～真麻煩～

　　【我要辦的「事」，比較特別。】甄導又吸了口菸。

　　【特別？】邋遢男連抽菸都超懶，一副快要掉下來的叼著，【說說看？】

　　甄導拿起放在旁邊的包包，從裡面拿出一份文件，遞給邋遢男。

　　邋遢男懶懶的接過，瞇著眼懶懶的看。

　　【劇本？角色設定？你要拍戲嗎？】看過之後，邋遢男還是懶懶的問。拍戲要找我，難道他是打算來真的？

　　【是。】甄導點點頭，【怎麼樣？有這樣的人嗎？】又吸了口菸。這個人居然一點都不驚訝，果然不簡單。

　　【唔……你要找人辦怎樣的「事」我是不干涉啦……】邋遢男掏了掏耳朵，【所以說，你是要找個變態？】

　　【嗯……嚴格來說，是要找個聽話的變態。】甄導換條腿翹。

　　【變態是不少，肯聽話的倒是不好找。】邋遢男彈掉耳屎。

　　【變態很多？】甄導挺訝異，這倒跟他想得完全不一樣。

　　【很多啊～】邋遢男聳聳肩，【你以為「辦事的人」都像電影裡演的一樣，待在頂樓乖乖放槍啊？真的肯這麼乖乖幹的沒幾個，莫名奇妙的變態倒是一堆。】

　　【哦？】這跟甄導的認知倒真的差距很大，他以為做這一行的都該是些訓練有術，認真專業的人。

　　【呵呵～不過也不奇怪，不變態，誰要幹這一行呢？】邋遢男懶懶的笑，又把一杯酒幹光了。【我盡量幫你找一個比較受控制的吧～】

　　【那就麻煩了，我敬你。】甄導將他的酒杯倒滿。

　　【是很麻煩啊～呵呵～】邋遢男敬。

　　兩個酒杯在夕陽的餘暉下，撞出清脆聲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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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何謂之為藝術呢？

　　人的感官所接受所認為之美，謂之為藝術。

　　一般人最敏銳，也最依賴的兩個感官，就是眼和耳。

　　而包含視覺、聽覺的，就是擁有畫面和聲音的電影。

　　最有資格成為人類最極至藝術的作品，莫過於電影。

　　然而不管是電影、圖畫、音樂，任何藝術，幾乎傳達的都是正面向的。

　　歌頌愛情、歌頌友情、歌頌親情……

　　宣揚道德、宣揚倫理、宣揚正義……

　　基於觀眾容易將自己投射為主角，電影的主角簡直都是「美好」形象的化身。

　　蜘蛛人、蝙蝠俠、鋼鐵人……多的是正義使者，大肆宣揚何謂的正義。

　　魔戒、哈利波特、阿凡達……奇幻片裡面充滿了愛與勇氣。

　　命運好好玩、博物館夜驚魂、王牌天神……這些搞笑片暗喻明喻著義理。

　　艋舺、無間道、萬惡都市……就連這種以反派為主角的片子，都極具教化意義。

　　簡直就是……強暴式的逼迫人認同這樣的「人性美」！

　　簡直就是……獨裁式的強壓人集體成為「大眾認可的好人」！

　　這種填鴨式的灌輸正面思想，不斷教導何謂「好人形象」的「藝術」，就像是怕人誤入歧途般敦敦告誡，刻意宣傳人性的「善」。

　　不過卻有一種非主流、非大眾的電影並不同流，沒錯，那就是恐怖片。

　　德州電鋸殺人狂、人魔、佛萊迪、傑森……各種連續殺人的血腥片，重點根本不在他們如何成為變態殺人狂，或者他們有著多悲慘的過去，那只是要讓他殺人合理化而已。重點在他們如何殘殺人、如何虐待人，而那些兇手總是一而再的被打倒，然後一而再的爬起來繼續殺。

　　完全的血腥暴力，毫無教化意義可言。

　　這種不符合「大眾美感」的片，卻還是有不少人在拍，不少人在看，為什麼？因為有人喜歡！

　　咒怨、鬼來電、七夜怪談……這些日本鬼片爆紅的原因，難道不是因為夠恐怖、夠陰森、夠嚇人嗎？

　　鬼片裡面往往主角都沒有什麼好下場，常常身邊的人都死完了，以為自己逃過一劫，最後還是在劫難逃。這些主角都是壞人嗎？大多都不是的，而且還常常只是倒楣的住了間鬼屋，或因為好管閒事被鬼纏上。

　　因果論？宿命論？得了吧～其實觀眾就是想看人被鬼害、被鬼嚇、被鬼殺，怨念愈深愈兇殘的鬼，愈匪夷所思愈變態的死法大家愈愛。

　　然而這些片始終成為不了主流，恐怖片想要在電影的獎項中得獎難如登天，因為大部分的鬼片沒有教化意義，甚至沒有深度，有的只是恐怖再更恐怖，嚇人再更嚇人，評審們總認為這樣的片毫無意義。

　　恐怖片恐怖有錯嗎？沒有錯！有錯的是評審，是大眾被洗腦後的觀念。

　　喜好恐怖、凶暴殘忍、邪惡變態……這些也都是人性的一部份，只是人們將這些歸類為「不好」的一邊，不願去正視它、不願去歌頌它，然而這正是人性的藝術，毋經雕琢，赤裸裸的人性。

　　沒有人教你說謊，但不需要敎，每個人都會說謊。

　　沒有人敎你搶奪，但若沒有人規勸教導，每個人都會將自己想要的東西占為己有。

　　沒有人敎你使用暴力，但激動之下若沒有阻止，每個人都會自然而然的展現兇蠻。

　　這些原本就存在的天性，被社會倫理所規範著、所欺壓著，但人們依然試著從不同管道去探索它、伸張它然後滿足它。

　　滿足人們不願正視的黑暗面需要什麼意義？不需要！

　　藝術需要什麼意義？不需要！

　　所謂藝術，就是人們對美的觀感，而人之所以為人，最美的自當是人性。

　　所以我決定，以「人性」為主題，拍一部恐怖片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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ＮＧ畫面：

　　【所以，你要找人「做愛」？】吐著菸圈，邋遢男先打破沉默。

　　卡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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