羽奇天下

11攤牌

大雨滂沱，雖然已經到了太陽初升的時刻，但天色依然昏沉。

「是想和我討論，究竟是誰放了子賢吧？」副導拿下帽子，整整頭髮，又重新戴上。

「也只有她了吧？那個瘋女人，曉藍。」

看來是非常有自信絕對不會被懷疑，裕明心想。

「副導，不用裝了，我都已經知道了。」他冷冷的說。

與其拐彎抹角，倒不如直接問個清楚，反正已經作好了準備。

「知道什麼？」副導愕然。

「子賢……不就是你放的嗎？」裕明微微側身，將右手藏在身後，以便隨時能抄起背後的木棒。

「我？」副導失笑，「你為什麼會這麼認為？」他那詫異的模樣一點都不像是裝出來的。

看來他是想繼續演下去，的確，如果沒有那張照片，自己根本不會懷疑到他身上。

「因為……」不想再陪他演戲，裕明直接攤牌，拿出了手機，現出那張照片。

「……殺了廖製作的，不就是你嗎？」

無可抵賴的證據，揭破了陰謀者的面容。

看了照片的副導大驚失色，接著面色一沉。

「想不到……想不到啊～」他喃喃地說。

裕明握緊身後的木棒，嚴防著他忽然暴起。

但是他卻一點也沒有要攻擊裕明的意思，他苦笑了幾聲後，頹然的在石階上坐下。

「那麼……你想怎麼樣呢？」他問，看來，是準備束手就擒了。

「我想先知道為什麼？」看副導似乎沒有抵抗的意思，裕明稍稍降低戒心。

「為什麼嗎……」副導又苦笑起來，掏出一根菸叼住，再掏出打火機，甩開、打火、點燃。

火星在冷雨中乍現，菸雲如迷霧般散開。

「因為廖製作，上了我的老婆。」他淡淡的說，語氣出奇的平靜。

「就為了這個原因？」裕明微微詫異。

「這可不是什麼『就為了』啊～因為你沒有經歷過，所以不明白……」副導輕撫著左臂，傷處還隱隱作疼。

「自己最敬愛、最信任的老婆，和別的男人搞上，而且對象還偏偏是自己最厭惡的男人……」說到這句，他的聲音中藏不住那強烈的恨意和酸楚。

完全沒有發覺……

在廖製作還沒死之前，完全無法從副導和廖製作的互動中，感受到任何一絲異樣，見副導此時這憎惡的神情，裕明感到一陣毛骨悚然。

「所以……一切都是你做的囉？殺了廖製作、殺了阿樂、放了子賢……」裕明戰戰兢兢地問。

「不……我只有殺了廖製作而已。」副導沉重的抬起頭望著他，「接下來的事，都與我無關。」

「你以為我會相信嗎？」裕明忍不住大聲起來。

「你不也是因為有所懷疑，才會問我的嗎？」副導冷然看著他，「我就全部告訴你吧！我和甄導的計畫。」

□

那是在一切發生之前，甄導的辦公室裡……

「已經下定決心了嗎？」甄導站在窗邊，看著窗外的景色，向他問道。

被問的那人，自然是副導，掩蓋在漁夫帽下的臉色無比憔悴，那是日日夜夜壓抑著恨火所形成的。

「我已經決定了，就算要付出任何代價也在所不惜！」副導堅決的語氣，沒有一絲迷惘。

「不，為了除掉那個人渣，付出任何代價都不值得。」甄導走到桌前，「你可以殺了他，而且不必受罰！」他將散落在桌上的照片移出一張，是一處廢墟的照片。

「這是新電影的片場，位在深山之中，一座龐大的廢墟，是個下手的好地方。」

甄導說完後，副導將照片拿起觀看。

「我會給你足夠的時間下手，讓你能將一切安排妥當……」甄導又說。

「我要……怎麼做呢？」副導問。

「關鍵是這個人。」甄導又移出一張照片，那是子賢的照片。

「他是凡芸的男友，過去曾經因為不滿前女友跟他分手，而綁架了前女友意圖殉情，而他現在對凡芸的愛也極其扭曲，是個危險人物。」甄導解釋。

「是要我殺了廖製作後，嫁禍給他？」說到這，副導也大概猜到甄導的安排了。

「但要怎麼做？」他問。

「我已經安排好了小趙，請他注意廖製作和凡芸，只要這兩個人一搞上，就照相存證。」甄導忽然說。

「這跟這有什麼關係？」副導不解。

「你所要做的，就是弄到那張照片，在下手之後，把照片傳給他。」

甄導這麼說以後，副導終於完全明白他的意思。

「把照片傳給子賢，他就會來找廖製作，然後我就可以把殺了廖製作的罪，推給有強烈殺人動機的他……」副導喃喃地說。

「最好還要有人當場逮到他在廖製作的房間，還有，你行兇的兇器不能有你的指紋，所以你最好帶著手套，能讓兇器沾上子賢的指紋的話，那當然是最好。」甄導補充。

這一切的安排似乎在情在理，但是……

「能夠順利嗎？」副導不安的問。

「如果，凡芸沒有和廖製作搞上，如果，子賢收到照片沒有來……」

「會發生的！」甄導打斷他，「這些……一定都會發生的，相信我。」他自信的笑著。

副導想起了，之前和甄導導過的一部微電影。

那是一齣沒有劇本的戲，只架構了一個基本的故事，台詞全由演員自己發揮。

在戲開拍之前，甄導深入了解演員過後，推測他們會說出怎樣的台詞，私下寫成了一本劇本。

戲拍完之後，甄導將那本劇本拿給他看，台詞居然有八成完全相同。

「你是怎麼辦到的？」那時他問。

「因為我們給了他們『目的』！『目的』是要演出這個故事的角色，再了解他們的個性和經歷之後，就很容易猜出他們會說出怎樣的台詞了。」甄導這麼說。

□

「這就是你們全部的計畫？」裕明皺起眉頭。

「沒錯。」副導吐出一口煙，「戴上手套殺了廖製作，我回到房間，將照片傳給子賢，雖然找不到機會讓兇刀沾上子賢的指紋，但至少成功的將子賢引到現場了。本來我是打算假借上廁所的名義，經過廖製作的房間碰巧發現兇案，但凡芸意外的先發現了，省去了我一番功夫。」

「只有這樣？阿樂呢？難道他不是你殺的？」裕明追問。

「那不關我的事……」副導再次強調。

「不是你把刀子交給阿樂保管的嗎？」裕明再問。

「那只是我降低自己嫌疑的小手段而已，如果刀子由我保管，那我就必須解釋為什麼刀會到子賢手上。事實上，我將刀交給阿樂之後沒多久，就趁他不在時去他的房間將刀偷了出來。至於阿樂為什麼會死？我是真的一無所知。」副導一臉疲憊的解釋。

裕明仔細觀察著副導的臉色，看上去實在不像是說謊，當然這也有可能是演出來的，不過既然成認了殺廖製作，又何必撒這個謊？

「那放了子賢的，難道也不是你嗎？」裕明不安地問。

「不是。」副導也懶得再多解釋了。

現在，已經不是判斷他說的是真是假的時候了，他根本沒有理由說謊。

也就是說，自己的推論，只對了一半，剩下的，全部都被推翻了。

除了廖製作確實是被副導所殺以外，接下來的事，都是別人操弄的！

「你問完了吧？那麼該我發問了。」副導忽然說。

「嗯？」裕明愕然。

「我行兇的照片，你是怎麼得到的？」副導冷然問。

「有人傳給我的，我猜應該是凡芸吧？」裕明話剛說話，立刻察覺到不對勁。

照副導剛剛所言，凡芸並沒有撞見他殺了廖製作，是子賢到了之後才來的。

也就是說，那張照片並不是凡芸拍的，那麼只會是……曉藍？

但是……為什麼？如果是曉藍的話，她有什麼理由替副導隱瞞到現在？

而且，明明已經檢查過曉藍的手機了，裡面一張照片都沒有。

就在裕明愈想愈想不透時，副導猛然站起，手中不知何時已多了一塊磚塊，惡狠狠的對準他的頭砸了下去。

裕明躲避不及，被砸了個正著，一陣劇痛，已被砸了個頭破血流。

「是誰都無所謂了……」副導將菸彈落，逼上前去，「抱歉啊～我只有殺了你們滅口。」磚塊再度砸落。

裕明迅速的後退，勉強閃過，從背後將準備好的木棒拿了出來。

「原來你也不笨嘛！」副導一笑，又砸了過去。

裕明狼狽的閃過，並趁機朝他背上敲了一棒，可惜因為重心不穩，這棒不怎麼重。

「我是不會因為殺了那個人而去坐牢的，絕對不會！因為那個人本來就該死！」副導忽然大吼。

「只要消滅所有物證、人證就行了，雖然稍微麻煩了一點，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……」他的表情愈來愈扭曲，瘋狂揮舞著磚頭，逼得裕明不斷倒退。

他已經完全豁出去了，裕明可以確定，副導不把他們全殺了絕不罷休。

那麼……也只有拼了！

握緊木棒，再次成功躲過磚頭後，裕明用力的朝副導頭上敲了下去。

木棒擊中副導時，那時一時失手殺了子賢的情景歷歷在目，害他下意識的放輕了力道。

吃了一棒的副導額上冒出鮮血，鮮血流下爬滿了整張臉，將面容渲染的更加可怖。

現在，可不是能考慮下手輕重的時候，對方可是想殺了自己啊！裕明心想。

「啊啊啊啊啊！」副導大叫衝上。

裕明牙一咬，側身閃過磚頭，拼盡全力狠狠用木棒猛擊了他的後腦。

木棒擊中瞬間傳來一陣扎實的手感，一聲悶響在大雨中依然格外清晰。

受到重擊的副導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，直接倒地。

「呼～呼～」裕明大力喘息著，緊握著木棒的雙手不停顫抖。

過了一會，終於調適好呼吸後，他蹲下來用手指探副導的鼻息。

沒有呼吸！

死了！副導被他打死了！

他再度顫抖起來。

他又殺人了！

失手殺死了子賢，幸虧副導幫他說話，眾人同意幫他脫罪。

現在他又殺了副導！

沒問題的！因為副導是殺人兇手，還想殺了他們滅口，自己是為了保護她們，才會失手殺了副導，她們一定可以諒解的！裕明在心中安慰自己。

但是他隨即又想到了，副導只殺了廖製作，阿樂橫死、車子被放氣、子賢被放……這些都不是他做的。

在暗中操控一切的，另有其人！

那個人，就是剩下的那兩個女人其中之一！

一陣腳步聲將他從思緒中喚回。

那兩個女人，凡芸和曉藍，正站在不遠處，驚訝的看著他。

「不！不是的！」裕明愣了一下後急忙站起。

「不是妳們所想的那樣，是他！是他想殺了我！」他慌亂的解釋。

這兩個女人其中之一是陰謀者，但另外一位卻是無辜的，他有必要向她解釋。

「你這個殺人犯！」曉藍大吼，拉著凡芸的手，拔腿逃跑了。

□

某處豪宅裡，甄導和某位男子……

「來談談裕明吧！」男子搖晃著杯中紅酒問。

甄導悠悠開口：「張裕明，一位創作型歌手，知名度不高，只發過一張專輯。」

「我觀察他一段時間了，最初會注意到他，是偶然聽了他的歌，發現他的歌詞充滿著批判……一個很有想法、很有主見的年輕人，觀察過他所有的訪談之後，我確定他就是我要的演員。」

「他就像災難電影中，行動果決的男主角。」

「我在跟他試鏡時，問了他一個問題，我問他：『如果發生逼不得已要殺人的情況的話，你會不會殺人？』，他回答：『如果是為了自保，我想我應該會吧？』。」

「真是……毫不做作的回答啊！」男子笑說。

「是啊～而且他是非常認真考慮之後，才這樣回答的，我聽了之後，對他的答案沒有一絲懷疑。」甄導也笑了起來。

「他會做的！我從他的眼神可以看出，他就是在那種身處危境之中，能夠毫不遲疑做到這種事的人，就算理智上不允許，他的身體也會遵循他的直覺。」

「那麼他也是其中一顆『炸彈』囉？」那男子舉杯。

「是，他也是。」甄導舉杯。

□

「他想要殺了妳！」

那張「她」所留下的紙條，所指的人是誰，已經很清楚了。

曉藍緊緊牽著凡芸的手，在大雨中拼命狂奔。

是裕明！是裕明想要殺了自己！

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，但「她」肯定是察覺到了什麼，才會留下紙條警告自己。

不管如何，裕明殺了副導是千真萬確的事實，而且，在此之前他還殺了子賢，雖然那應該不是故意的。

也許，裕明是不相信他們肯真心幫他，將罪名推到小趙身上吧？

連為他設想的副導都被他殺了，那更不可能放過自己和凡芸。

那個時候，是自己一時情緒失控，拼命大吼著要他殺了子賢，他才會不小心痛下重手。

裕明肯定認為，都是自己的錯吧？

話說回來，那時候為什麼自己要那樣說呢？已經回想不起當時是在想什麼了。

難道，是潛意識裡，希望子賢被殺？

因為，只要子賢也死了，一切都死無對證了，沒有人會發現其實之前的一切，都是「她」幹的！

也許，「她」是發現到子賢察覺到什麼了。

子賢死之後，裕明看自己的眼神變得很怪異。

他是在懷疑自己！

那麼，就不能讓他活下去了！

反正，他也不算讓自己活，不是嗎？

這是為了自衛！

□

第四具屍體，在這棟廢墟的後門處被發現。

死者為男性，全身有多處瘀血，致命傷在後腦，看起來是遭到鈍器重擊而死。

「看來死前他經歷了一場搏鬥啊！」劉警官注意到屍體手上拿著一塊磚頭，磚頭上面染著血。

現場堪驗人員依照指示將磚頭放入證物袋。

只要撿驗出磚頭上血液的主人，應該就能找到兇手了。

「學長，又發現一具屍體了。」背後傳來叫喚。

「在哪裡？」劉警官爬起身。

「在停車場旁邊的斷崖，那裡不好攀爬下去，我們現在正在找地方繞路下去。」前來報告的學弟回答。

「嗯，那麼還剩下一個人。」劉警官點點頭。

加上最先發現的兩個女人，總共應該要有八個人。

不知道那兩個女人情緒恢復到可以接受訊問了沒？

他想起接獲民眾報案，來到這裡見到那兩個女人時的情景……

兩位年輕漂亮的女性，一位渾身是血，神情恍惚，手上緊緊握著一根尖銳的木棒，上面有著大量血跡。

另一位只穿著一件男性襯衫，一望而知曾經遭到強暴，情緒非常不穩，連一句完整的話都無法說出。

反覆詢問之後，才勉強得到了她們是從山中的廢墟逃出來的，以及他們總共有八個人這樣的資訊。

那片廢墟也算小有名氣了，雖被外地人戲稱為「鬼城」，但在當地人眼中，不過就是很普通的廢棄建築群，只不過規模大了點，從來也沒聽過有人真的在那裡出過什麼事。

「這群人，到底在這裡發生了什麼事？」劉警官將煙蒂撚熄，放進隨身小煙灰缸裡。